图书馆一进门的书架上,一眼看见金庸的《雪山飞狐》。像有一个武林高手,隐身在某个地方,隔空点穴,把我的大脑启动了。苗人凤,苗若兰,胡斐,胡一刀,这些书中人,就像从天而降似的,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。
一直以来,最深感庆幸的,是在完全懵懂的年纪,无知无觉看了一些书。三十多年前,我不过二三年级的学生,刚刚认全了常用汉字,能读通一篇小短文,有了最基础的文字理解力。在镇上读初中的哥哥,像一匹勤快的小马驹,从镇上的书店里把书租回来,我像另一匹勤快的小马驹跟在后面捡书看。父母亲忙于生计,也没时间管我们,这就决定了我起始的阅读,像一株野蛮任性,又随心所欲生长的野生植物,枝丫乱舞又有蓬勃的生命力。
那时,但凡父母出去做事,我就关起家里所有的门去读书。白日长天,堂屋里,流离明晃的光从亮瓦里射进来,照亮堂屋的一小块地方。我端来一把靠背椅子,再端来一个小板凳,像在学堂上课一样,坐在亮光里看书。于是天地宽柔,万物安静,仿佛有一个耳语者,对着我一个人,轻言慢语地说话。当时最远只跟着妈妈去过县城的我,看到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“明月出天山,苍茫云海间”就是觉得好,至于好在哪里,却并不知道。
前几年一个初夏,回娘家帮母亲晒霉。翻箱倒柜里,晾到一面纱帐,上面有一处火烧的痕迹,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的荒唐行径。夏天晚上,我看书正起劲,父母亲在隔壁,几次三番催着睡觉,只得把灯灭了。可怎么睡得着呢,夜深了,估摸着父母睡着了,我偷偷爬起来,就着淡淡的月色点亮蜡烛,趴在桌上看,奈何蚊子太多,只好躲进蚊帐里。起先我还知道留神,看着看着,就忘了这回事。直到身边的蚊帐呼地一下着火了,人才惊醒过来。说时迟那时快,灭了蜡烛随手扔掉,两手直接上去,到底把火灭了。小心脏吓得突突直跳,再不敢这样了。
至于打着手电筒,躲在被窝里看书的时候,是数也数不清的。实在电池消耗太快,父母察觉了,就把手电筒看紧了,睡觉都放在枕边。多少个夜晚,人在床上,书在枕边,两两相亲,辗转不眠。甜蜜惆怅的读书时光啊。
师范三年,教我们《阅读与写作》的老师,常常在课堂上开书单,给我们打开了一条阅读的路径。当时我常往图书馆、书店跑,或借或买或租,变着法把书搬回来。“细嚼慢咽”的少,多的是“生吞活剥”“胡吃海喝”,往往将老师“读书不要贪,贪多嚼不烂”“看一本要有一本的收获”的教导忘在脑后。没办法,一本在看,另一本就在边上等着,来不及了呀。做不到细读精读,更谈不上做笔记,写读书心得。
然而,这阅读也自有收获。渐渐发现,一轮明月从阅读的海洋渐渐升起。能记得的语句随波涌动,而忘记和错过的,则是大海本身。
毕业后走上讲台。阅读的习惯依旧保持着,期间开始尝试写作,投出去第四篇稿子,收到当地日报的样刊。一有二,二有三,由此开启了我坚实的码字生活。时光如水,人生走到这里,已是中天的月亮。阅读和写作互相交织支配,推动着我往前,成为生活的日常。
现在的阅读,更多时候,我像一个上手术台的医生,拿着一把手术刀,如果能得其门而入,试着去做的,就是解剖它们,它的血肉包裹的筋络,它筋络连接的骨骼,它骨骼支撑的血肉,它整个生命吞吐呼吸的灵魂。希望通过这样的阅读,能够从中得到一点什么,为自己的写作所用。
庖丁解牛,我把它当作一种读书的境界和所得。只是那么多大师的作品,读后依然不得要旨,让人气馁又无可奈何。贾平凹读张爱玲的文章都感慨:“我往往读她的一部书,读完了如逛大的园子,弄不清了哪儿进门的,又如何穿径过桥走到这里。”又匡论我这业余文青。
能怎么样呢。就像种庄稼,挖进去一锄是一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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